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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期 总第102期 南京医科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1年2月 Journal of Nanjing Medical University（Social Sciences） · 65 ·
（二）西医知识被社会环境所需要 伴随中华民族几千年的传统医学在极短的时间内
甲午战争战败唤起了全中国的觉醒。一时间， 被动摇了。然而这场运动兼具非理性与功利色彩
“救亡图存”成为中国知识分子的目标和口号。洋 特征，对待中医是颇为不公的，造成了社会对中医
务运动标志着“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思路破灭， 的价值偏见。
改良或者改革政治经济体制成为迈向富强的第一
二、插曲与例证：梁启超疾病史
步。此时西方的政治学、经济学、军事学、生物医学
成为中国重点学习的对象。这些理论知识被社会 笔者并非主观臆断而作上述论断，也并非刻意
环境所需要，并被寄予民族生存的厚望。 忽视中西医之间差距，掩盖科技进步中传统被迭代
利用西医之“科学”攻击中医之“蒙昧”，从而来 和扬弃的必然过程。本文希望通过梳理社会对知
达到政治、社会、思潮上的目的正是肇始于甲午战 识的价值需求来探讨民国时期对中医产生社会偏
争。戊戌变法前一年（1897 年）梁启超在上海成立 见的原因及表现。本文以梁启超疾病史为例，具体
医学善会，并作文扬西贬中。“阴阳五行说为二千年 还原对中医的偏见性心理在社会中展现与运作的
来迷信之大本营，直至今日，在社会上犹有莫大势 过程。
力，今当辞而辟之。此种诡异之组织，遂二千年蟠 从前文梁启超的言论可以看出梁启超是一个
据全国人之心理，且支配全国人之形式。嘻！吾辈 彻彻底底反对中医提倡西医的知识分子。1926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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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关系之医药，皆此种观念之产物。” 批评中医 梁启超因多次尿血而先后住进德国医院和协和医
的同时，梁启超还将西医与民族振兴相关联，提出 院，笃信科学提倡西医的他第一时间寻求西医的帮
“强国强种论”与“医学救国论”，认为“强国必先强 助。而梁启超究竟得了什么病，现在已经不能完全
种，强种必先强身，强身必先强医”。他在《时务报》 得知。但根据 1926 年 2 月 18 日梁启超给子女们写
发表文章谈到：“凡世界文明之极轨，惟有医学，无 的信件，可以大致得到当时梁启超的情形与德国医
有它学……医者，纯乎民事也，故言保民，必自医学 院的诊断。“我从昨天起被关在医院里。看这神气，
始。英人之初变政也，首讲求摄生之道、治病之法 三 两 天 还 不 能 出 院 ，因 为 医 生 还 没 有 找 出 病 源
……学堂通课，皆兼卫生，举国妇人，悉行体操；故 来 。 …… 医 生 劝 令 多 仰 卧 ，不 许 用 心 ，真 闷 杀
其民也，筋干强健，志气犹烈，赴国事若私难，蹈锋 人。……入医院今已第四日了，医生说是膀胱中长
镝若甘饵，国之勃然，盖有由也。” 一疙瘩，用折光镜从溺道中插入检查，颇痛苦，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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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梁启超为代表的知识分子对中医的抨击可 对此说颇怀疑，因此病已阅半年，小便从无苦痛，不
见一斑。事实上，近代对中医抨击最早、最为激烈 似膀胱中有病也，已照过两次，尚未检出，检出后或
极端的并非西医与传教士，而恰恰是中国先进知识 须用手术。现已点唐天如 速来。……我意非万不
①
分子。除梁启超外，当时的新文化代表人物如鲁 得已不用手术，因用麻药后，体子总不免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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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胡适、郭沫若等都激烈地批评了中医。显然，知 从此家书中可以看出梁启超在住院后遭受了
识分子为代表掀起的“反中医”热潮绝不仅限于医 很大的心理苦闷和检查时的生理创伤。并且表达
学知识与医学理论的探讨，其目的也不仅仅是传播 了自身对西医手术有所排斥而暗自请了时下中医
西医。正如古典社会学家并非偏爱生物学与物理 名家唐天如前来诊治。在 2 月 27 日的家书中可以
学，而是借此达到社会学从哲学中剥离，建立实证 发现病情的新进展，“我住院忽忽两星期了……检
主义社会学的目的。西医之所以被清末民初知识 查结果，既是膀胱里无病，于是医生当作血管破裂
分子所推崇，也正是知识被社会环境所利用的表 医治……两三天来，颇见起色，惟血尚未能尽止
现。知识分子或是社会改革家，或是政府官员，或 ……许多中国医生说这病狠寻常，只需几服药便
是社会中拥有极大话语影响的人。当知识被知识 好。我打算出院后试一试，或奏奇效，亦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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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子及社会环境所需要时，知识就和权力完美地 与一周前的家书对比，德国医院改变了先前诊断，
结合在一起。一方面西医为社会变革提供知识武 从“膀胱中长一疙瘩”到“膀胱无病”“当作血管破
器，另一方面权力又为西医知识的传播和在社会 裂医治”，西医推翻了之前的诊断。而因为路途遥
空间上战胜中医提供便利。因此 20 世纪初的“反 远唐天如尚未赶到，此时的梁启超也看了不少“中
中医”浪潮不是站在中西医平等的角度论战，而是 国医生”并打算“试一试”。从此可知，当年反对中
极具群体情感色彩的偏见。在知识分子所倡导新 医的知识分子在面对疾病威胁时，仍然可以较为
的医学价值观后，爱国热情和救亡图存的信念裹 理性地看待中西医学。而随后发生的事情则更为
挟了更多民众投入到反对中医的运动中来。所以 有趣。
①唐天如，中医名家，广东新会人，曾任吴佩孚秘书长。
